上海新收犯监狱的忏悔日妈妈,儿子错了,对

年5月9日，离母亲节还有4天，王华（化名）第一次在监狱里，给母亲过节。“妈妈，提前祝您母亲节快乐！儿子错了，对不起！”56岁的母亲听罢潸然落泪。

地处佘山脚下的上海市新收犯监狱也许是上海最繁忙的监狱。这是全国首家以新收、分流遣送罪犯和入监教育为主要任务的功能性监狱，依法收押全市人民法院判决生效并交付执行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无期徒刑、剩余刑期在三个月以上有期徒刑的成年男性罪犯。

5月9日这一天是新收犯监狱的“忏悔日”，繁忙的监狱按下了其他工作的“暂停键”，让全监服刑人员以“感恩、悔罪、向善”为主题，向家人、被害单位、社会进行忏悔。七八十名身穿白色囚服的服刑人员在主会场、全监其余服刑人员在各监区分会场通过视频直播的形式，面对监狱警官、家人、被害单位和媒体，开始了“忏悔日”的第一项活动。

“儿子，妈妈今天能直接见到你，我心里很开心。”王华的母亲张丽（化名）第一个发言。她身材瘦削，发言之前就已哽咽流泪。20多年前，她从浙江一个小山村来到上海做生意，常和孩子聚少离多。王华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母子俩才有机会经常见面。看着他在上海买了房成了家，她原本打算不再四处奔波做生意，忙完一段时间就过养老的生活，等王华有孩子了，就帮忙带带孩子，做做饭。

但是，她没想到王华犯了法，进了监狱。“妈妈好心疼，家就这样毁了！”张丽再次哽咽，坐在第一排的王华泪水夺眶而出。

张丽说，想儿子的时候就会把他小时候的照片拿出来看。“那时候你胖嘟嘟的，大家都说你长得特别好看。你小时候很懂事，学习成绩很好。”后来张丽外出打工，把儿子放在奶奶家照看。工作繁忙，她总是没有时间回老家看孩子。即使回到家，王华也不跟她说话。再后来，张丽离婚，只身到上海打拼。年，王华的父亲去世。年，王华离婚。目前，他只剩母亲这一位最亲近的亲人。

“你最喜欢红烧大虾，妈妈每次买菜，都会去水产区看看有没有虾。妈妈再辛苦几年，等你出来。”张丽的眼睛有点模糊，看着写好的发言稿，说话时不得不停顿，“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到妈妈身边！”

临了，她看着会场里年轻的犯人们又加了一句：“你们在妈妈心里都是好儿子！”

第二位发言的就是王华，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拭去了泪水。“我是罪犯王华，番号03XXX，因犯职务侵占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

他认为，自己走向犯罪之路的最根本原因在于价值观缺失。

年大学毕业后，王华在上海工作，随后转岗做采购。采购这个岗位，让他经手巨额货款，接受供应商宴请。“接触到的老板都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他们开着名车，穿着名牌服装。而我刚来上海，没什么积蓄，想买什么衣服都不买，很节省。看到他们，心里多少有些落差。”

由此，他有了“一夜暴富”的想法。作为一名体育迷，他开始买体育彩票，希望中个三五百万，成为幸运儿。后来他无意中接触到网络赌球，便将业余时间全用于赌球，一次出手几百，而后几千，之后上万。最终，他输掉了自己五六十万积蓄。

赌徒的心理作祟，他没有收手，反而想靠赌博翻本。由此走上了变卖公司财产的犯罪之路，涉案百万元。年9月底，他被法院判刑7年。

年11月7日，王华来到了新收犯监狱。换上囚服的他，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忐忑、害怕。刑期这么长，怕生活不习惯，怕迷失自己，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和大多数新收服刑人员一样，最开始，王华感觉时间是一台机器，而自己跟着它机械化地过一天是一天。

“新收服刑人员的特点是，思想上不稳定，行为上不适应，身体状况上不确定。干警在管理时，有很大压力。”上海市新收犯监狱副监狱长费海华对界面新闻说道。

他解释，很多犯人刚入监狱，会遇到很多家庭问题和经济问题，比如老婆要离婚、存在债务纠纷等。同时，监狱有严格的监规纪律，和他们以往身为社会人的生活俨然不同。

新收犯监狱的工作节奏非常快，在新收当日，监狱将对新来的罪犯进行常规体检、物品检查、文书档案检查、人身检查、初次谈话等，然后逐一进行全面体检。对需要进一步检查、治疗的服刑人医院。入监的第二周，监狱还将对他们进行心理测试。

“新收是第一关，明确身份定位、解决心理认同，这个问题非常非常重要。”上海市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副调研员李红兵在忏悔日活动上说。“平时警官都称你们为‘服刑人员’，今天上台发言的人都自称‘罪犯’，不要突然听到‘罪犯’就感到很刺耳，这是监狱法的规定，不要忌讳身份问题。心理认同解决了，今后的路才能走得顺畅，司法奖励的前提也是确有悔改表现。”

上海市新收犯监狱供图

为了让服刑人员的改造更有针对性，年6月，司法部启动罪犯危险性评估试点工作。新收犯监狱作为司法部试点单位，与高校合作研发了评估工具。罪犯从新收犯监狱分流到各监狱之前，将完成危险性评估。

王华在进监狱时就已经对自己的罪行感到后悔，母亲为了他已将房子卖掉，拿出养老钱来偿还债务，公司遭受了经济损失，一些同事也因此事被开除。在主管警官的帮助下，他制定了自己的改造规划。“以前每天在等时间过去，适应监狱生活、有了目标之后，时间过得比较快。”

他的长期规划是争取司法奖励，早日回归社会；短期规划是做好劳役，努力学习，提高道德素质和个人修养，积极参加劳动，用劳动报酬来履行自己的财产刑。“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希望通过劳动，可以弥补公司的经济损失。”

费海华向界面新闻透露，上海市监狱管理局正在进行罪犯劳动报酬改革，改革后，罪犯的劳动报酬管理将更加规范。他解释，希望通过此举，能够促使有意愿缴纳罚金的服刑人员，通过劳动所得提高履行能力，同时积累一定的经济基础，为以后立足社会在经济上有一个过渡。

年12月底，由于在监狱改造表现良好，王华成为了监组长，“做了监组长之后，我更加知道了自己的责任，要努力改造，要诚信友善。”

这是他第一次在监狱里给母亲过节。未入狱时，他会给母亲送份礼物，请她吃顿饭。入狱后，他只能隔着玻璃见到母亲。这次直接见到了母亲本人，他感到激动、开心，希望她保重身体。

王华的刑期剩下5年半。为回归社会做准备，他正在阅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面、修身养性方面和经济方面的读物。“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参加监狱开展的技能培训，我喜欢糕点类、餐饮类。出去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妈妈。”他说。

这一天，新收犯监狱还邀请了被害单位到场控诉。

曹伟（化名）入狱前是某电子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因虚开增值税发票抵扣税款，涉案多万元，被判服刑3年3个月。作为被害单位的员工代表，王海（化名）这次在监狱见到了曹伟，这是他第一次来监狱，看到黑色的铁门以及荷枪实弹的武警，真正感受到了执法场所的威严。

“印象中，曹伟是个做事果断、精神焕发的民营企业家，今天见到他面容憔悴，虽然有了一些恻隐之心。”王海说，“但是，正是他虚开增值税发票，使一家蓬勃发展、蒸蒸日上的公司，一夜之间面临倒闭。”

据王海介绍，曹伟东窗事发被警方带走之后，公司面临税务部门和法院的税务惩罚以及工商部门和公安经侦部门的税务侦察。税款补征和罚款要在规定时间内缴纳，该公司资金链因此断裂，导致很多业务无法开展。

案发前，这个公司曾经是当地名列前茅的民营企业，销售额年增长达50%以上，“公司发展前景令人兴奋”。案发后，该公司业务停滞不前，最近两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诚信的损失是最根本的，这是无法弥补的，客户无法相信一个法人犯罪并被判刑的公司。”王海叹了一口气，“法人代表入狱，公司成为一个失信企业，信誉荡然无存。有的客户要求中止合同，有的客户拒绝退款。现在，曹伟被捕已经一年零五个月，公司处于零收入状态。”

对于曹伟的行为，公司员工表示“无法理解、无比痛心”，一些元老级员工相继离职。“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默默处理剩余的法律事宜。”王海说，“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已经在公检法各个场合处理公司的‘后事’，可以感受到，国家经济飞速发展，企业一定要守法，一定要守住底线。”

费海华认为，家属和被害人、被害单位面对面的规劝和控诉，可能比干警说教更有效果。“如果被害人能来，可能教育效果会更好。犯罪带来的经济损失是一回事，对被害人带来的身体伤害、精神伤害可能更触动人心。”上海市新收犯监狱希望借此，让服刑人员能够从被害人的角度换位思考，真正反思犯罪带来的危害。

但是，他透露，目前邀请被害单位及被害人来监狱参加“忏悔日”活动并非易事。“让他们直接面对、接受伤害过自己的人还需要一个过程。今后在这方面会再去努力，邀请一些愿意来的被害人来控诉罪行的危害性。”

李红兵对服刑者说的话可谓苦口婆心：“我们希望你们做国家的建设者，而不是破坏者。科技日新月异，不要虚度光阴。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还很年轻，只要知错就改，你们还有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