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公园佘山

梁东方

远远地看见佘山，让人惊喜。一马平川河流纵横的上海，还真有山。山顶上尖顶的教堂建筑，于满山郁郁葱葱之间如凝固的巨大旗帜，使佘山看上去像是有城堡的欧洲的山。让人感慨，上海的山，也有与世界融合的异域风范。

佘山有一个多少有点奇怪的名字，传说是蛇神落地的蛇山转意，或者是佘太君驻扎之地、是佘姓将军及佘姓人家的住家所在，不管怎么得来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都足够特殊，特殊到让人过目不忘，一下就记住。

靠近山麓地带，就有了山的气息，非常明确的树木和山石组成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在北方通常是只有大山山脚下才会有的，小山上的植被稀少，只剩下了一堆石头，甚至开矿开得连石头也已经残破不堪，既往树木、山石、流水混合在一起的好气息，早已成为依稀的记忆。

小小的佘山是完整的，山形完整，树木全覆盖，终年青翠，春节尚有夏荫。

拾级而上，这座海拔百米的山的台阶上，走惯了平地的人们，好像都有点不大适应，走一走歇一歇，可能是需要调整上山的用力方式，也可能是要随时站定了向上向下看看风景，确认一下自己真的是在登山的喜悦。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独一无二的意义上，佘山在上海的人气总是很旺的。为了避免人流汇聚，游客上山下山需要走不同的路径，单向循环；好在春节的时候人没有那么多，不影响时走时停地观赏景致。

上到第一层平台，有高高的秀道者塔。塔的周围是一块巨大的平地，就有了山林舞台的感觉。原来这里是一座寺庙，现在惟余宝塔。看了石碑上的介绍，非常震撼。名秀之僧，千辛万苦建塔，建成之后，自焚而亡。以死明志，居然是因为大功告成而死，死而无憾。这是宗教精神之下的人类信念的极致表达与宣泄。在高蹈的幸福中，只有这种顶点选择才能表达其内心的万千情致！

自有人不理解地说何必，然其壮其烈，总是能使历代之苟活于世者无颜矣。人终究是精神主导下的人生才有意义，大家未必都需要将精神世界的追求做到这么极端，但是没有自始至终的精神追求之人生悲剧，其实远远大于这样为精神需要而断然自处者。

佘山山不高。但是遍布大树荫翳，植被状态非常好。北方的山，北方那些高山上的植被，实在没法和它比。这一棵榉树的树龄80岁了，那一棵像杨树一样的栎树从老树干斑驳的树皮上判断年岁也已经不小，巨大的香樟树要三个人合抱才能将其树干全部围拢，还有糙叶树、还有松树、广玉兰树、无患子树、苦楝树，还有落叶不落叶的各种树。这些树都不是公园里那种横平竖直的规划栽种的效果，都是千百年来山石之间自然孕育的结果。

各种自然生长的树形成的山谷氛围，不因为山不高而有所稍减。天上的云与佘山上的树、佘山的石头相映，所有的天光云影树木荫翳都因为在地势高敞的地方展开，而超拔于尘世之上，很有点莫干山山顶的天堂般的脱俗氛围。

当年选址于此建造宗教建筑，大家看中的大致上都是这一点。佘山南面的山脚下有洁白的神像，有林立着宗教塑像的林下广场，形成了一片气氛良好的高洁之地。那里常有人口中念念有词地跪拜，双手合十，虔敬之态毕然。人与环境的氛围达成一致，互相影响，便有了独一无二的好气场。

尽管山顶上那赭红色的东亚第一大教堂和白色的圆顶气象台一样都不开放，这山脚下气场极佳的林下广场也已经可做理想的抒发之地。人类个体在自己可以说长也可以说短的生命历程中，在经常不如意的尘世中能找到这样如意的所在，已然可以说是有了登仙的短暂辉煌；可以为此前此后的不辉煌的人生时光留下一个重要的节点，让既往有成果，让未来有想象。从这样的角度上说，佘山是自然胜地也是精神圣地，两者重合以后就为它带来了恒久的普遍向往。每个地方都有人们自然形成的众望所归之地，佘山之于上海，或堪此任。

在山腰上往下俯瞰，不论是秀道者塔所在的平台，还是高一层的建于光绪年检的气象博物馆平台，都有观看平原的好视角。给人感觉着是东方明珠塔之外另一个高点，是在城市中俯瞰城市的一个核心点。当然就绝对海拔来说，东方明珠比海拔一百米的西佘山高得多，但它周围的其他建筑的高度也都很高。佘山周围基本上是低矮建筑居多，有很多别墅区，还有辰山植物园等大面积的绿地。站在佘山上透过树木密集的枝杈，这一切都隐约可见。

这是西佘山，对面还有东佘山。东佘山海拔只有七十多米，却也是森林覆盖之地。老家无锡的徐霞客三次登临，并且由此开始自己漫游中国的壮举。如今其塑像及其历史，都已成为东佘山的标志。东佘山有竹林栈道，完全在密集高大的竹林中平行穿行，行走其间，是为极大享受。

东西佘山之间，是旅游公路和旅游车辆聚集之地，形成了一片面积广大的观景休闲区，人们都是为了看景而来，都是登山之后离去，普遍形成了一种脱离开普通的日常生活的审美状态。不上山，就只在山和山之间走一走，也感觉极好。

这样匆匆一游，对于东西佘山及其周围这一带宝贵的山地景观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不能经常来，也一定要一次次地累积着将这一带所有的景致都走遍、看遍，才不枉了天地的这一番造就。这样匆匆一游，只是为未来详细感受提供的一次现场探勘。更多置身松江山林大地的享受还在后面。发现一个可以反复抵达而不令人厌倦的地方，是旅行的极致。这也就可以理解当年徐霞客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志向之间，何以要三至此地的一点儿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