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桥,确有“桥”。清朝年间,始于徐家汇蒲汇塘的李漎泾(又名法华浜)蜿蜒流入苏州河,在入河口一条支流上有一户周姓人家捐资修起一座木桥,方便百姓过往,乡人遂称之“周家桥”。桥的原址在今天的虹桥万博花园小区里。清末,这里形成市集,冠之“周家桥”地名,沿袭至今。也成为长宁区周家桥街道行政建置之名称。

与题图同一角度拍摄的现实情景。摄影:姚志康

明清时期,周家桥一带隶属华亭县高昌乡或西乡,清光绪三十二年(年)再度称西乡。西乡地域包括沪杭铁路以东的法华,铁路以西的新泾、虹桥、华漕、诸翟、江桥之地域,上海解放后归属新泾区。年3月,成立长宁区人民政府时,区境面积4.96平方公里,仅局限铁路以东那一小片地方。

年拍摄的沪杭铁路跨苏州河铁桥。(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笔者是周家桥土著。祖母生前常说:东有曹家渡,西有周家桥。意思这两处是繁华之地。周家桥在形成市镇之前,和江南农村并无二致,阡陌连片、河道纵横,田野里散落着稀疏的村庄。笔者原先住高家巷后宅(玉屏南路弄)便是其中之一。这里的农民以种菜为生,村落周边的菜园残存至20世纪60年代。笔者祖上的菜园直至年东风电表厂(今金福养老院)建设征地才消失。

90年代初,周家桥公交车站牌,位于古北路长宁路口。摄影:郑惠国

年,上海殖民地当局为扩张势力范围,在沪西辟建了白利南路(长宁路)、佘山路(虹桥路)和罗别根路(哈密路)三条马路。周家桥毗邻苏州河,陆路交通的构成,让周家桥成为水陆码头,市镇随之形成。年,晚清当局修筑的沪杭铁路又穿越周家桥东部,今轨交3、4号线高架段线址,并设立梵皇渡站(后改名上海西站)。铁路的辟建又为周家桥的兴盛注入活力。

周家桥连片棚户区,中间古北路,左为苏北里,右为长宁路弄。摄影:郑惠国

了解上海工业发展史的人士都知晓,苏州河是上海工业的发祥地。周家桥紧贴着苏州河,舟楫之利成为当时企业家办厂选址的首要条件。因为,当时的铁路不发达,运输触角不能伸展之原料产地,水运航线却是深入各省,而且运输成本又低。所以,上海年后的民族工业都选址建在苏州河两岸。

站在古北路大桥向东眺望周家桥新貌。摄影:姚志康

盘点一下周家桥的民族工业:年,无锡实业家荣宗敬、荣德生兄弟购得苏州河南、白利南路(长宁路)北、东到三角场、西至霍必兰路(古北路)的11.7万平方米土地,盖起11余万平方米的厂房,即申新第一棉纺厂(后又增申新八厂),新中国成立后合并改为上海第21棉纺厂(现上海花城小区)。随后,民生纱厂、顺昌石粉厂、化工鼻祖吴蕴初的天原化工厂,以及大孚橡胶厂等相继开办。其间,日本商人也在周家桥开办了丰田纱厂(新中国成立后改为上海第一纺织机械厂和上海第五棉纺厂)。

年,周家桥三角场俯瞰。(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周家桥的变迁再次验证了“城市化首先是工业化”的内涵。肇始于20世纪初叶的周家桥工业化,绵延至上世纪80年代末,成为上海西郊城市化的发端,具有样本意义。

年,三角场万航渡路一侧。(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大批近代工业在周家桥地区集中出现,祖辈种田谋生的农民迈出田埂,走进车间。以祖居高家巷为例,女人基本是纺织厂挡车工(国棉21厂为主),男人不是机匠,便是杠棒间(仓库)装卸工。笔者祖母未出阁时就在丰田纱厂做挡车工。祖父腿有残疾,没进厂做工,而是在申新一厂马路对面开了个小饭馆营生。年公私合营,饭馆店号“永顺兴”。印象中高家巷里没有贫困户,乡民一边进厂上班,一边耕种菜园,亦工亦农,小日子蛮滋润。

年,长宁路古北路交汇口,此处现为古北路大桥引桥处。(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纺织女工的招募还扩展到近郊众多乡村。即便如此,工业劳动力还是不足,于是就出现了移民。有的移民涌入周家桥地区后,没有栖身的房舍,便开始在河湾支流处岸边田头搭建“滚地龙”。境况稍好些,就改建成“草屋”。上海人俗称“草棚棚”,即梁柱是毛竹,墙壁是竹笆糊泥,屋顶铺稻草的棚舍。新中国成立后,经济条件好些的人家便拆掉“草棚棚”,盖起砖木结构的瓦房。这便是上海近代“棚户区”的由来,也是周家桥地区集中连片棚户区之渊源。

本地宅子与越来越多的“草棚棚”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居住格局,但凡本地宅子的边缘,必有棚户区包围。故居高家巷的边上是“解放里”(玉屏南路与锦屏路交会处),北龚家宅边上是“苏北里”(古北路长宁路西南角),遵义路林家宅的边上是“小河南”等等。还须一提的是本地宅子边上还有无锡人购地建房的居住点,这些无锡人都是申新棉纺厂的职员,他们与荣家都有沾亲带故的背景。新中国成立后,上棉21厂和上棉5厂还在杨家宅、高家巷一带建造了一批“自建公助”的两层排屋,解决工人住房困难。

年,国棉21厂门口的长宁路。(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周家桥近代工业的迅猛发展,带来人口数量激增,催生着周家桥商业的繁荣。据史料记载,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抗战前夕),周家桥地区已有各类店铺55家。区志中用“百工麇集,逐成市面”来描述。繁华余韵,笔者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得以领略。

在国棉21厂原址建起的上海花城小区。摄影:姚志康

当时,长宁区境内除曹家渡以外,无一处商业可与周家桥媲美。饭馆酒店著名的有高盛馆、同兴馆、津津斋、小乐意等。经营百货的西有三元公司,东有凌云百货店。食品店东有老协昌,西有“七间头”(长宁食品店),“七间头”是七间门面,可见规模之大。商店密集处在“三角场”,即长宁路万航渡路交叉的“丁”字路口。大福春南货店、三元祥鞋帽店、恒大新绸布店、红叶服装店、向阳中药店、红星药房、新美照相馆,还有米店、文具店、洗衣店、理发店,应有尽有。万航渡路还是三角场露天菜场。令笔者怀念的还有浑堂(浴室)、茶馆、书场和剧场。笔者儿时,跟父亲去浑堂汰浴,浴毕来到隔壁的茶馆,楼上是书场。家父要一壶茶,打着瞌睡听评弹。三角场的申新剧场便是笔者戏曲爱好的启蒙之地。

年,国棉五厂正门。(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西乡本地话中,把沪杭铁路以东的中心城区称作“东海”,把西郊乡村称作“西海”。儿时好奇,就问祖母:“阿奶,伲格朗是西海伐?”祖母的回答很高明:“伲格朗不是西海,也不是东海,正好来勒当中横(读wang)里。”笔者成年后悟出祖母对“周家桥”之定位竟然是如此精准:一头连着东海,一头连着西海,城乡接合部是也!

90年代,天原化工厂正门。(来源:长宁区地名办)

近代周家桥地区从农业时代的村落宗族居住格局,演变成本地人和移民两大部落并存的居住格局,而且后者地盘超过了本地部落,出现压倒性局面。居住新格局的出现,不同族群文化并存显现。本地人家信奉道教,家里有丧事,请道士做道场。苏北人家信奉佛教,丧事请和尚念经。夏日纳凉,本地宅子场地上丝弦悠扬,爱好者吹拉弹唱,唱的是委婉绵软的滩簧(沪剧)。而进入苏北人家弄堂,听到的则是高亢粗犷的淮剧。

20世纪90年代初,周家桥杨家宅一户居民生活场景。摄影:郑惠国

当下周家桥面貌可用“高大上”来形容。让周家桥发生脱胎换骨般变化的机缘是两个关键词:旧改、治污。周家桥既是上海集中连片棚户区之一,也是工业污染重灾区之一。年,上海开始了第一轮万平方米旧区改造,俗称“旧改”。长宁区把旧改任务落实在周家桥街道。上海第一轮产业结构调整,也是年。有八九千职工的国棉21厂一夜之间没了织布机的轰鸣声。西端天原化工厂、顺昌石粉厂、上海第九化纤厂、上钢十厂四车间、上海硬化油厂、上海合成纤维厂、上海丝绸印染厂等等污染大户,逐一搬迁。

年,周家桥小河南棚户区。(来源:区地名办)

不到十年时间,老居民故地重游周家桥,已是“换了人间”。今天,站在长宁路东西眺望,天山河畔花园、仁恒河滨花园、虹桥新天地、虹桥万博花园、虹桥河滨花园、上海花城、春天花园、虹桥新城、虹桥馨苑、中山公寓、圣约翰名邸、长宁来福士……鳞次栉比,蔚为壮观。20多年前,这里是苏北里、李家门、解放里、杨家宅、顾家弄、小河南、强家角、林家宅、朱家宅、范更浪……

小河南地块上兴建的虹桥新城小区。摄影:姚志康

周家桥,凤凰涅槃,世纪新生。笔者却记着它曾经的“角色”——城市化之先驱。

年1月,作者下乡前与祖母在高家巷故居留影。摄影:姚志康

    

栏目主编:沈轶伦

    

本文作者:姚志康

    

文字编辑:沈轶伦

    

题图来源:郑惠国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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